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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喻黄]月半弯(一)

*说好的正文,请不要太过期待手速堪比喻总の我【。

*时间是1922年7月。


一、辰砂


三伏天里的荔湾湖被日光浸得无精打采,花艇和游船都懒洋洋地靠在岸边。几朵满开的荷花也晒得蔫答答的,水红粉色的花冠沉甸甸地压弯了长茎。陈司令炮轰越秀山的事刚过去大半月,湖边的游人三三两两,大多是压低了宽边草帽的檐,匆匆而去。整个广州城都是惨白的静,只剩蝉还兀自伏在树干上鸣着。

喻文州沿着湖边的小河慢慢地走,沟底的淤泥没有人清理,混杂了植物腐烂的气味升腾着。他微微皱了眉,在一个窄巷口拐了进去。

大食会上的高谈阔论让他有些烦闷。舅父家的厅堂里满满地坐了十几桌人,觥筹交错间人人乐意不乐意都堆出一个笑来。父母带着他敬过了东家和几处长辈,看他动了几筷便放下了,母亲知道他脾性不会乱跑一气,就悄声准许他出去透透气,叮嘱了在附近稍微转过便回来。

条麻石巷子两边都是细长的竹筒屋,对窄巷来说已足够遮天蔽日。门口石头条凳上的老人家摇着大葵扇,只彼此絮絮叨叨地说着话。

他站在巷子中间,解开了衬衫最上面一枚扣子,霎时觉得几倍的凉意顺着领口钻进来。

六月城里居然还能有这么舒服的地方,他心想着,深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,转身想要回到舅父那里去。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,有什么东西“啪”地掉到了他面前。

喻文州被这一下吓得不轻,还握着拳头没反应过来,旁边楼上就传来脆生生的童音。

“哎,劳驾你把我的鞋扔上来——”

他循着声望去,二楼阳台栏杆上坐着一个身形与自己差不多的男孩正冲他挥手,背着光看不清模样。

身上穿的是正装衬衣,怕是活动不开手臂,这楼……他思索着,犹豫地去捡面前的拖鞋,一手又松了一枚扣子。

刚起抬头来,上面的人就又发话了,“算了算了看你也不像个能行的,站着别动等我下来啊。”

说着一只手撑着翻身下了栏杆,不一会儿就听见楼板咚咚作响。

脚步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由远及近,厚重的硬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,穿着背心短裤的男孩低着头,把圆木趟栊挪到另一边,推开最外面的脚门,高一脚低一脚地跑出来,方才抬起脸。

喻文州只看见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,男孩穿着白背心,领子坠到胸口,头发也不整齐,有几处乍着。还没来得及开口,男孩拍掉手掌上的灰,便叽里呱啦说开了。

“我就说这个门真麻烦,每次都得折腾老半天。本来我都在阳台栏杆上系个麻绳结,一下子就下来了,魏老大看见几次就骂了我一顿,收了我的麻绳。这时候都才睡了午觉起来,路上也没什么人,真没意思。”

说罢一双墨漆漆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见他一身西洋式打扮,又道:“以前都没见过你,是来这边走亲戚?怎么一个人跑出来?现下时局紧得很,魏老大都叫我莫随便出街呢。对了对了先把鞋还给我。”

喻文州把手里的鞋递过去,说道:“父亲母亲在舅父家里跟人吃饭,我坐着没事,就出来走走。”

男孩“咦”了一声,眼珠转了转,心下已有几分明白,“陈阿婆说多宝路那边黄家今日摆筵席开大食会,请了文园的厨子来做百花鸡和鱼翅宴,你难道是那里溜出来的?”

他点点头,“是,家母旧姓黄。”

男孩又“哦——”地拉了长音,说道:“我知道他们摆起这种来,边吃边谈,能到下午三四点呢。你不想回去听他们讲那些三姑六婆的事吧?进来饮杯茶。”

这时对门又有几个人走出来,男孩挨个打着招呼,“梁阿婆又去打牌啦!今天气色不错看你有好大机会赢牌!”“徐太太好难得看到你,今天得闲啊?”“权哥你上次让打的锅魏老大说三两日后就好了,到时我给你送过去!”

说完看他还愣着,扯了扯他的袖子说:“呆什么,快进来呀。”


喻文州跟着迈了进去,只觉得一间房复又连着一间房,望不到头。几处天井漏着光,前厅隔了一层神楼出来,佛道神像和先人牌位一字排开,袅袅燃着几株香。男孩让他在八仙桌旁坐下,转身取了铜壶和杯来与他倒茶。

喻文州捧起杯子喝了一口,单枞毛尖的蜜香味在舌尖弥漫开。男孩放下铜壶,跳到椅子上,一手托着下巴问他:“哎,还没说你叫什么呢。”

他放下茶杯,“喻文州,比喻的喻,文化的文,广州的州。”

看男孩还是一脸好奇地瞧着他,便倒了一点茶水在桌上,用手指蘸了,一笔一划地写起来。桌板缝里漏下水滴,落在花阶砖上转眼不见了。

男孩往前探了探身子,认真地看他写完,又伸手捉住他左手手腕。

“我叫黄少天,你能把我的名字写给我看吗?”


叫黄少天的男孩去父母的卧室拿来了铅笔,找不到纸就用账簿代替了。喻文州写了他的名字,把纸笔递到他跟前。

黄少天依样学样地写,少天两个字很容易,马上学会了。黄字笔画多,照样画葫芦是能行,就是记不住。

喻文州看着他皱眉的样子,说道:“没关系,慢慢练便会了。”

黄少天仰起头,“可是我不想一百天学会一个字,我想一天学会一百个字。”

喻文州没接话,他自己一下子也想不出一百个字来教他。


人的直觉有时真是奇妙,喻文州后来想。黄少天压根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,他却一下子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。

虽然也并不难猜就是。

黄少天与他叽叽喳喳地聊,说到自己是民国三年旧历六月十九生,同他一样是八岁。家里在恩宁路上开铜器铺,父母走得早,被他唤作“魏老大”的魏琛是他父母的大徒弟,现在和他一起住在这间屋里。

喻文州是正月十六的生日,黄少天一听便拍着手笑起来,“你生的是好日子,都说十五的月亮不如十六圆,巷口算命的杨瞎子一定会说你命好。”

说着就学瞎子的样子闭着眼睛颤巍巍地来抓他看手相,喻文州由他抓着,左摸右摸,“这位小弟太阳线短而有劲,智慧线优美,感情线走食指下,大富大贵,家庭幸福圆满……”

喻文州低声笑起来,“托你吉言。”

墙上挂钟敲了三下,黄少天才急急忙忙地拉着他往外跑。

“喏,在前头那个路口拐进去,就是黄家了。”黄少天指指前面,朝他挥手,“以后一起玩啊,文州!”

大人们的时间还没有结束,母亲见他走进来,少有地喘着气,连忙迎上去。

“我今天新认识一个朋友,”他笑着眯起眼,“很有趣。”


又过了十几日,母亲带着他去拜访住在文昌路上的姨母。几家人吃过中饭,母亲和几个姊妹便一道去湖边散步谈天。

喻文州跟在母亲旁边,听她们谈论些布匹衣料的日常茶饭事,眼神四处张望。还没出嫁的小姨平日与他最好,看他心不在焉,就从洋服口袋里摸出铜板递给他,“文州跟着我们没事做,让他自己去玩罢,想吃什么便拿钱买。”

母亲好像想起什么事来,也说:“你上回不是说在这里识得一个新朋友?同他玩去罢,别太晚,傍晚就回姨母家。”

喻文州点过头,往上次记下的小巷走去。抬头看一眼天上,云阵阵地压下来。

路过湖边一处长棚,人群围成了几拨,有打牌的,有下棋的,有斗蟋蟀的。

他走到斗蟋蟀的人堆外面,拍了拍站在竹凳上往里瞧的人瘦削的肩膀,微笑着唤道,“少天。”


“你刚刚看陈阿伯和李阿伯下棋的时候,都在偷偷笑什么?”黄少天一边走,边撞撞手肘问他。

喻文州又笑,“你看得懂棋上的字?”

黄少天摇头,“李阿伯教过我一点,但是我分不大清。”

喻文州想了想还是说:“李阿伯虽然多炮多兵,但是布局太散,对黑方没什么威胁。本来拿双炮缠住他,还能求个和局,他一着下错,还在猛攻,是输定了。”

黄少天眨眨眼,“他是我们这边头一二的棋痴呢,原来是个花架子。”

喻文州不应声了。黄少天几步走到前面,转身对着他说,“上次走得急,还没带你去看过我们家的铺子。正好今天魏老大也在,让你见见他。”


恩宁路除了八和会馆粤曲悠扬,便是铜铁铺子的叮当声。喻文州随父母去西关走亲访友倒是常沿这里经过,却从没停下细细打量。

糖水摊,擦鞋匠,煮粥的铺子下午歇了业,摊主躺在条凳上盖着毛巾打瞌睡,都是他在新河浦不常见的样子。

黄少天还没停下步子,声音先一步到了,“魏老大!我有客人来了,快倒茶!”

喻文州被他牵着走进那扇窄窄的店门,像不小心闯进了一场旧时的梦。

逼仄的店堂里昏沉沉的,关二爷像在一片黄澄澄的铜锅铜盆铜手炉里显得越发富贵吉祥。桌子前坐了个年轻人,容貌大约二十五岁上下,胡子拉碴的猜不出真实年纪。一手拿着一杆半旧铜烟管吞云吐雾,一手慢悠悠地拨拉着桌上的黄铜算盘。见黄少天带着喻文州进来,不紧不慢地开口,“哟,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细路仔?”

喻文州估摸着这就是他常挂在嘴边的魏老大了,弯下腰行礼,“魏叔好。”

魏琛被烟呛了一口,猛地咳嗽起来。


黄少天从货仓里翻出两根竹竿,拿绳子捆了石头在顶上,又找旧报纸用破布包起来,扎紧了口。寻到一处宽敞沙地,用树枝划了界,一人守一人攻,把布团打进范围里的得胜。

喻文州睁大了眼,“亏你想得出来。”

黄少天一把猴子似的身子骨,撞上去颇有些硌人。他嘿嘿地笑着,突然加了速,一把把球捅到他身后。等喻文州回身追过去,他早就站在终点叉起了腰。

但是渐渐地他发现,喻文州好像摸着了门道,常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绕到后面,然后球就被抢走了。

局面从一开始的一边倒变成互有胜负,虽然还是他赢得多,但黄少天慢慢感到从喻文州那里抢球都变得困难。他往地上一坐,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,“歇一歇歇一歇。”

喻文州也放下竹竿在他身边坐下,黄少天看一眼他,“咦,你的鞋带散了。”

他坐着没动,黄少天站起来蹲到他面前,“这结真不好看,你自己会不会?”

喻文州刚摇了头,黄少天就嚷着“我来我来”,动手给他系了起来,顺便把另一只也解开重新系了一遍。

喻文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鞋带成了两个死结,对黄少天笑笑,“谢谢。”


没过一阵天就阴下来,黑云在头顶翻滚着,马上就要倒下瓢泼的雨水。

黄少天把东西一丢,“回恩宁路去,铺子里有雨披。”

回到铜铺的路上已经有雨落下来,黄少天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件塑料雨披给他穿上,却被魏琛告知另一件被出门送货的学徒穿走了。

喻文州两个手缩在宽大的袖笼里,“我自己跑回去吧,怎么好意思借你们的东西。”

“那怎么行,要不是来找我玩你也不会碰上这场雨,湿淋淋地回去我怎么跟你阿妈交代?”黄少天隔着雨披抓住他手腕,“这边路你又不熟,我淋一淋没关系,走吧。”

喻文州被他扯着冲出去,一时被漫天的水泼得忘了要说什么。


魏琛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,全身湿透的黄少天一头扎进来,脱掉背心在骑楼底下绞出一滩水。

他对坐在店堂里的魏琛说:“魏老大我有个事要同你商量。”

“我想去念书。”



你们说文州到底是真不会系鞋带,还是只想驴一驴少天呢w

打球的部分,特别鸣谢我姥姥提供的情报www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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